
《春草闖堂》劇照。

“劉長瑜花旦表演藝術人才培訓”項目課堂上,劉長瑜為學員示范教學。
以上圖片均為閆彬彬提供
“蘇小妹是大家閨秀更是才女,絕不能演成扭扭捏捏的小丫鬟!”國家京劇院的排練廳里,《蘇小妹》正在復排。年逾八旬的劉長瑜抬手比出蘭花指,眼波流轉間,那才思敏捷、性情豁達的宋代少女形象,躍然眼前。
第十九屆中國戲劇節上,京劇表演藝術家劉長瑜被授予“中國文聯終身成就獎(戲劇)”。70多年的藝術生涯,她主演了《紅燈記》《賣水》《春草闖堂》《桃花村》《紅樓二尤》《燕燕》《玉樹后庭花》《辛安驛》等多部傳統戲、現代戲,塑造了許多耳熟能詳的藝術形象。
頒獎典禮上,她的眼里滿是感激:“《賣水》是謝銳青老師把蒲劇的表演一招一式教給我,我再在京劇的移植改編中創作的。”
可誰能想到,劉長瑜曾是個讓老師“又愛又恨”的頑皮孩童。
1942年,劉長瑜出生在北京一個熱愛戲曲的家庭。9歲,她開始接受正規戲曲教育,是全班年紀最小的學生。進校前,她引發一場不小的爭論。有的老師看著這個偷棗、拿著冰雹往同學脖子里扔的小女孩,直言“太淘氣,難管教”。多虧老校長王瑤卿慧眼識珠,一句“就收了吧”,才讓這棵“好苗子”得以踏入培育新中國戲曲人才的“搖籃”。
在戲校,劉長瑜的“頑皮”性子沒少惹麻煩,身上那股不嬌氣、能吃苦的韌勁又讓老師們格外偏愛。那時沒有專門的練功廳,冬天天不亮,她就和同學們在院子里練功,撕腿、下腰、翻筋斗,小手凍得裂開口子也不喊疼;下雨天就把文化課教室的桌椅搬開,脫下棉衣鋪在地上當毯子繼續練。
先生們更是傾囊相授。毯子功、跟頭功難度極大,老師們就托著她、領著她,一點點幫她找動作要領。多年后憶起這段時光,劉長瑜滿懷感恩:“是新中國給了我們最好的成長土壤,把荀慧生、筱翠花、華慧麟這些名家請來當老師,還開設了芭蕾、素描等課程,讓我們接觸多元藝術。黨和國家的這份栽培,我一輩子都忘不了。”
“行了行了,從今以后我再也不教你了!”京劇泰斗、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的這句話如當頭一棒,讓16歲的劉長瑜心灰意冷。她心想:“荀先生否了我,這輩子學戲是沒門了。”荀先生看她哭得可憐,就讓兒子荀令香再把這出戲細細教導劉長瑜。
這是劉長瑜學戲生涯中的一件“大事”。那時她正向荀先生學《紅樓二尤》,用功到了極點,一招一式、一顰一笑都力求高度模仿荀先生。幾天后,荀先生消了氣,語重心長地點撥她:“你演的是尤三姐呀,怎么上臺演我荀某人?”多年后她感慨:“我銘記終生,荀先生把表演中最要害的東西給我點破了。”
有一天,史若虛先生讓劉長瑜和幾位同學念《打漁殺家》中“女兒舍不得爹爹”的臺詞。劉長瑜一開口,就想到了蕭桂英面對爹爹生死未卜的情境,念著念著便紅了眼眶,帶著哭腔,悲抑難忍。史若虛不禁感嘆:“這孩子有靈氣!”后來學這出戲,她因為是最后一個匯報演出,更是鉚足了勁兒,恨不得不睡覺對著鏡子練,最終拿到了100分。這份“較真”,從那時起就刻進了她的骨子里。
排《紅樓二尤》時,她反復研讀《紅樓夢》,常常讀著讀著就為角色命運潸然淚下,相關章節幾乎可以背誦。塑造《燕燕》里的侍女形象,家里的日歷上有個女孩很像燕燕,她每天進門都和“她”打聲招呼:“燕燕,你好!”“雖說有點魔怔了,但我想演員還是要有與人物合為一體的勁兒。”在她看來,“附體”是創作方法——要理解人物的前世今生,把握其性格基調,選擇最恰當的程式技法,將角色的喜怒哀樂轉化為藝術的真實。
《春草闖堂》里,劉長瑜塑造的春草勇敢、機智、善良又有正義感,深深印在觀眾的心里。劇中的“傘舞”是她從云南舞蹈《春雨》中獲得的靈感。“走在陡峭的山路上會遇到什么情況?我設計了傘掛在樹上的場景,從上頭繞下來,走一翻身兒,用的是京劇的技巧;下山路窄,有危險,就借鑒了雜技團走鋼絲的動作,手持傘找平衡。”《春草闖堂》大受歡迎,她演了上千場,印象最深的是在湖北荊州連演16場,“走在街上,大家都認識我,親切地叫我‘小春草’。”
《紅燈記》中的李鐵梅讓她廣為人知。塑造李鐵梅,不能簡單套用過去的花旦表演程式,她虛心向京劇前輩請教,摸索恰當的表演方法。1970年,八一電影制片廠將它拍成電影在全國上映。身穿紅底白花小襖、甩一條烏黑的辮子、雙目如炬的李鐵梅,成了一代人心目中的經典英雄形象,“都有一顆紅亮的心”等唱段流傳至今。
人們說,劉長瑜有“一人千面”的功力——同是丫鬟,梅英的古靈精怪、春草的聰慧果敢、春蘭的粗俗可愛,經過她的演繹,各有各的風采,各有各的鮮活。“我演的這些侍女雖出身卑賤,但她們凈化了我的靈魂。”藝術與人生,在劉長瑜這里形成了美妙的雙向滋養,那些她傾注心血塑造的角色,也在悄然塑造著她的品格。
臥床無法行動時,她想,還好手能動,就在床上練耍茶盤技巧。有一次接到緊急任務,要去部隊慰問演出,她卻得了急癥,一天吃不下東西,疼得躺到床上不能動。可一想到戰士們期待的目光,她還是咬牙堅持,為戰士們演完兩個半小時、唱念做舞俱全的大戲,直到謝幕時,也沒人覺察出她是抱病演出。
從頑皮孩童到藝術大家,她的人生始終透著一股“打不盡豺狼決不下戰場”的韌勁。如今80多歲了,她依然在為京劇傳承奔忙:做花旦行當的課程設計,為年輕一代的演員們傳授京劇技藝。學生從50后到00后,國家京劇院的“鐵梅”已傳到第三代。她常說:“是黨和國家給了我藝術生命,只要還活著,我就要為京劇多做些事。”
這份堅守,像舞臺上的故事一樣動人。
(作者單位:國家京劇院)